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大学三年级的男生,文静而清秀,不知为什么登门求医。
“你哪里不舒服?”我关切的问他。
“我,我心里痛苦的很!听了您介绍森田疗法,想请您给我治病,”他鼓足勇气说出来。
是吗?我暗受鼓舞。从事临床工作的医生,粗学森田疗法,不避浅陋,才和大学生们谈点心得,他就要让我实践了。我下意识的闪过一丝纸上谈兵的担心,但森田先生的指导很快又鼓起我的勇气和自信。我点头允许,并征询他是否可以谈谈苦恼的来由。
他始终涨红着脸,沉默了一会说:“一年前我经学校勤工助学中心介绍到市内当家庭教师,每周晚去辅导一个初中男生。我工作很认真,并很快和他建立了良好关系。仅两个月,男孩成绩逐步回升,从而颇受他一家人欢迎。男孩有个姐姐,在一家商场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她对我逐渐表现异样,先是争着代替父母殷勤的招待,后来则时常坐在我们身边,我终于发现,她的眼睛不时的盯着我!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我猛然的感受到那份炽热,它使我顿时面红耳赤,心慌意乱,难以自制。为避免父母怀疑,她经常找些简单的商业英语来求教,但我明显地感受到她的醉翁之意。我开始感到不自在,一到预定辅导时间,我就会出现不安,思想矛盾,害怕她姐姐那火热的眼睛…。”
“看来她喜欢上了你!你大概不愿意才这样不安吧?”
“不,你说得不全对。她长的挺甜,惹人喜欢。她心迹的表露那么大胆,我实在不敢…。我性格比较内向,过去跟女同学交往不多,且注意分寸,一些女同学戏称我是书呆子。现在校园内谈恋爱比较普遍,可是我从未涉足。眼前这突然冒出来的姑娘的爱真弄得我手足无措。晚上,我开始失眠,一合上眼,她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脑际,但是我更想到我们的关系不切实际,不会长远。我家远在几千里之外的贵州山区,毕业后我肯定要分回本省工作的,所以我不敢答应她,不能伤害她的感情。哎,道是有情却无奈,我陷入了莫名的矛盾,困惑中。我一方面希望早日结束家教,可是有时候又盼望家教的日子来临。终于又到了一个规定的日期,她借口问英语,趁机与我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正谈的投机,她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后插上了一句:‘你们谈什么那?’天哪,我至今也忘不了那样的场景!尽管他语气平和,但是当时听起来犹如原子弹爆炸,我顿时满面绯红,尴尬万分,头上的汗珠无法抑制的淌下来。这情形使我更加着急,内心不停的责骂自己,糟糕,又没干亏心事,怎么窘成这个样子?!这不是更招人怀疑么?但那时的情绪无法左右,我已经处于完全的失态。只是她像没事似的跟她爸爸解释起来,我趁机掏出手帕擦汗,像被捉住的小偷等待审讯。幸好她爸爸没再多问就走了。自那以后,我的内心不安更加剧烈,我担心她父亲肯定对我的失态大加猜疑,埋怨我勾引他女儿。不过,我更恼恨的是自己的无端失态,我和她至今仅停留在言语情感的交流中,没有任何过分亲昵的举动,却为何那般惊惶失措?这岂不是不打自招有不轨行为么?这怎么办?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啊!下一步,她弟弟的家教尚未到期,我还去么?不去,人家更认为我心虚。可去吧,我又没有勇气面对她爸爸。我害怕那难堪的情景重现…,我的思绪杂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终于我下决心给她家去了电话,找个理由推脱不去了。”
他抬头看着我,似乎担心我在耻笑他。
我的表情认真,关切,对这诚实青年深表同情。
他似乎看出我的友善态度,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下去:“我锁住了给我带来无端烦恼的昙花一现的恋情。这倒不足为虑,因为我本来就预感这恋情会是短命的。使我苦恼之极的是自那以后,我几乎丧失了和女同学正常交往的能力。只要有女同学和我探讨学习上和其他方面的问题,我立刻就感到局促不安,心慌意乱,尤其不能单独和女同学交流,那时刻如同芒刺在背,于是开始竭力躲避这类交往,空时尽量呆在寝室里面,我终日为此苦恼,讨厌自己失控的情绪,并千方百计想排除这莫名的烦恼,可是一年来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枉费心机。看着男女同学在一起正常的亲密的交往,我羡慕,但更觉得痛苦和失望,我多么想尽快找回昨日的我,脱胎换骨成正常人!”
我看到他眼眶里充满着晶莹的泪珠,强忍着没淌下来。稍稍沉寂片刻,他转换了话题:“上周学生会组织的森田疗法介绍会我参加了,我记住了怎么正确运用情感活动的规律,不要搞‘精神拮抗’。回去后我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我不就是在被‘精神拮抗’折磨么?医生,请您再当面指教一下。”
啊,孺子可教也!我暗暗为这个年轻人的好悟性高兴。森田先生的话又闪现在我的脑际:“对我的疗法,理解好的人,单靠读我的书或论文即可治愈。”我明确告诉他:“正是精神拮抗”在折磨你,使你背上沉重的精神内耗的包袱,限入持久的精神自我的冲突中,今后不要再用意志的力量去支配感情了。
“那我怎样去顺应自然?”他对几个标题核心都记牢了。
“对症状完完全全的接受,丝毫不要企图抵制和排斥它,甘心带着症状去努力进行正常人的生活…要逐步学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力所能及的工作学习及有意义的事情上去。当然,要做到这些,开始时是痛苦的,记住森田先生的话:“忍受痛苦,为所当为,多采取现实的行动,让行动改变性格,由外向内调整。
“还能具体些么?”他太急了,狠不得一蹴而就。
“神经症的形成,表现各异,哪有千篇一律的行动模式?最要紧的还是要反复学习,深刻领悟森田理论。”为帮助他理解理论,我布置了一道答题,让他分析症状产生的过程和与自身性格关系,并相约下周再谈。正待分手时,我突发灵感,当即建议:“试试参加舞会如何?那美妙的音乐、幽雅整齐的舞步一定会分散你与异性交流的不安。”我还是提了具体的建议,满足他的要求。
他看了一下我,若有所思,未置可否。须臾,他拿出笔记本记下几笔便告辞了。
通过两次交谈,我感觉他的痛苦表情减轻多了。他的答卷写了不少,分析症状及与性格的关系能联系实际,比较中看。他形容自己是在大海波涛中挣扎的人见到灯塔,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尽管仍有险阻和恐慌,但内心已经升起了希望。他说他试着主动与几位女生讲话,别人并未投予异样的目光,心理平和多了。他还静静的坐在舞场边注视着同学们的舞姿和神态,以前那种恼人的的联想和不安也逐步减弱。末尾两句他写道:“对不起,我暂时还未踏进舞池,再让我培养些信心,我终会迈进去的。”
他的答卷确实是用心写的,他也确实恢复了最初的自信,我不失时机的给以肯定和鼓励。我还嘱他反复学习森田理论,注重接受现实,采取积极行动,从一点一滴的小小成功中汲取,积累自信,乃至产生行动——成功——喜悦的良性循环。
总共交谈了四次后,他的自信心逐渐提高,自觉已从精神冲突的旋涡中挣脱。尽管与女同学交往时仍有些不自然,但能正确对待,并坚定的告诫自己这是正常的心理现象,要“顺应自然”。现在,他已逐步适应和女同学一起学习、打球、唱歌、跳舞…。他动情的对我说是森田疗法恢复了他的真实的自我,他对森田先生、对传播疗法的中日两国医生及我都充满了感激之情,此刻,又一次见到他的眼眶里充满了晶莹的泪珠。那是喜悦的泪、激动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