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Super-recognizers: people with an amazing ability to recognize faces
正如人们需要仰视他近两米的身材一样,伊德里斯·巴达也拥有令人仰慕的声誉。他在伦敦警察厅的同事赐了他一个“狱卒伊德里斯”的绰号,以表彰他在抓捕罪犯中所立下的赫赫功勋。
在伦敦警察局的接待前台,一个颐指气使的年轻人让我很为难,就算我打电话给此次拜访的接口人也没让情况改观。最后,“我叫伊德里斯下来接你,”电话另一端说,“你可别吓到哟。”
确实,巴达像铁塔般的身材令人生畏,不过其实他是一位非常和蔼可亲的巨人先生,拥有爽朗而感染力极强的笑声。他是伦敦警察厅“超级识别者”团队中的一员。这些“超级识别者”因为他们令人惊异的人脸识别能力被挑选出来。他们的天赋直到2010年才被总探长米克尔·内维尔留意到,内维尔发现,有些警官可以通过闭路电视录像的画面识别出犯罪嫌疑人。
伦敦警察厅有共计三万五千名警官,他们都能看到这些监控图像。但内维尔发现,在识别罪犯这件事上,有几个人每次都表现的鹤立鸡群。他们的识别率是如此之高,以至于内维尔开始怀疑他们是否在人脸识别上有特殊的能力。于是他请来了一位法医心理学家来研究这个问题。
内维尔所不知道的是,人脸识别正是目前神经科学领域的热门话题。首先,人脸识别似乎是一项深植于本能的能力。几天大的新生儿就会对有人脸的图像更感兴趣。此外,大脑扫描显示,在进行人脸识别时,大脑中被激活的神经网络,和在识别其它诸如动物和汽车之类的复杂物体时所激活的网络,两者是独立开来的。人脸识别被认为是一个能更整体地用来研究视觉处理的理想模型,因为我们大致知道大脑的哪些部分与此有关。
从更实际的角度来说,当我们知道像巴达一样的人是如何以与他人不同的方式识别人脸时,我们也就能够更高效地发挥他们的能力,甚至帮助我们去提高普通人在这方面的技巧。“不管他们在做什么,我们能让这项能力更强吗?”内维尔这么问道。
对于“我们如何识别人脸”的最初理解来自于那些具有人脸识别障碍的人们。由中风或头部外伤引起的大脑损伤有时会让人们认不出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的脸,更有甚者连自己镜中的脸也不认识。然而他们却能毫无障碍地辨认出其他东西。
这些人受到损伤的一般是大脑梭状回或枕叶面部区,这两个区域都在大脑后部。对正常人大脑这两块区域的扫描显示,它们对人脸的照片比其它的照片具有更强烈的反应。
人们还发现,这种被俗称“脸盲”,又称“面部遗忘症”的症状,同样有可能在出生时就伴随着一些看上去没有任何大脑损伤的人们。多达四十分之一的人是天然脸盲,虽然他们自己可能并没意识到,因为他们发展出了一套依靠发型、衣着和步态来辨别他人的方法。
神经科学家们已经开始着手理解人脸识别背后的原理: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脸盲”?又到底是什么,让那些处于天平另一端的人们能够认出几年前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的匆匆过客?
阅读了由当时在哈佛大学的理查德·罗素和在伦敦大学的布兰迪·迪谢纳写就的一份关于脸盲症的研究报告(New Scientist, 25 November 2006, p 34)后,四位“超级识别者”联系了他们。他们不约而同地告诉研究者说,因为害怕会使别人不快,他们有时会隐藏起他们卓越的识脸能力。“我确实得假装我不记得对面的人,”其中一位说,“当我意识到我们仅仅是四年前在学校里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这样的轶事很难证实,但迪谢纳和罗素随后对他们四个进行的标准面部记忆测试显示,他们的表现近乎或完美。研究者们不得不设计了更难的实验,然而他们的分数依然比对照组高上一大截。事实上,这些“超级识别者”的卓越程度就如“脸盲者”的糟糕程度一样:“超级识别者”是最顶端的百分之二,而“脸盲者”则是垫底的百分之二。
研究者们认为,这说明了在人群中,人脸识别能力的高低可能有天壤之别。在这之后,迪谢纳和罗素已经积累了五十多位拥有此类天赋的个体,并且仍在继续研究。
“超级识别者”似乎并不是一个稀有的存在。在伦敦科学博物馆一项测试人脸识别能力的展览活动中,大约五十分之一的参与者被认为是“超级识别者”。
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此类天赋是只针对记忆人脸,还是对其它东西也有效?也许这些“超级识别者”只是有着超群的记忆力而已,他们能够记住任何东西,而不仅仅是人脸。
来自英国格林威治大学的法医心理学家乔希·戴维斯一直在研究伦敦警察厅的“超级识别者”。他发现这些人的能力对其它事物并非有效——比方说,长得很像的花朵。“我们发现这些‘超级识别者’的能力似乎只对人脸起作用。”
除了那些“脸盲症”患者以外,“超级识别者”也为研究者提供了许多方法来研究大脑处理人脸的特殊方式。例如,很多人会觉得颠倒的人脸比正常方向的人脸更难识别,而对于识别颠倒的无生命物体则要容易得多。对于那些“脸盲症”来说,这种“倒置效应”却很小或甚至不存在。但在迪谢纳迪谢纳和罗素最初对四位“超级识别者”的测试中,他们却显示了更强的“颠倒效应”。
来自东伦敦大学的认知心理学家阿斯霍克·詹萨里正在研究大脑独特的人脸识别方式:把人脸看作一个整体,而非简单的部分加和。“当你在看普通物体时,你通过把不同的部分加和而认出它是什么。以眼镜为例,你认为它是眼镜,因为它由两片镜片、一个镜框以及一双架在耳朵上的眼镜腿组成。”他说,“但是在识别人脸时,你不会去意识到这是左眼、这是右眼、这是嘴巴、这是鼻子。你看到的是一个整体。”
詹萨里正在通过一个测试试图探究背后的原理,这个测试其中包含的是字母而非人脸。志愿者们会看到一个巨大的字母,这个字母的形状是由更小的字母组成的(图1)。受试者们被要求迅速尽快认出作为“砖块”的小字母。当大小字母不同时,大部分人都因为这个冲突而慢了下来。“我们发现,要无视这个大字母是非常难的,因为在我们会将它看成一个整体,再将它看成部分的简单加和。”
和“颠倒效应”一样,“脸盲症”不会因为大小字母不同而减慢认出小字母的速度。詹萨里正在研究“超级识别者”在同样的情况下会怎么样,或许他们认出小字母的速度会比平常人更慢,或许他们对于整体和细节都很擅长。
除了视觉测试以外,詹萨里还通过贴在头皮上的电极采集脑电图来追踪大脑活动。罗素的研究组则使用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来监测大脑活动。由于罗素的研究组即将在今年晚些时候发表一篇相关文章,因此现在他能够透露的只是“超级识别者似乎用一种不同的方式使用他们的大脑”。
在实验室测试如火如荼进行的同时,伦敦警察厅也早已着手探究他们是否能够更有效地发挥利用“超级识别者”的能力。“我们能让这能力更强大吗?”内维尔如是问,“我们需要的是如何将科学投入到实际应用中。”
去年八月,伦敦在几天内发生了数起抢劫和暴乱。自从那时起,内维尔就开始注意警官们对于罪犯的识别率。数以千计关于嫌犯的闭路电视监控图像被公布到网上的数据库中,三万五千名伦敦警察厅警官中的任何一员都可以看到它们。到目前为止,已有超过三千人被捕。当然,闭路电视的图像并不足以定罪。警察们依旧需要广泛收集更多的证据,比如搜查嫌疑人的家以寻找被窃物品。但这确实是个良好的开端。
多数警官都成功地认出了一到二个嫌犯。然而有些人的命中率却远远高于平均水平。共有20位警官认出超过20名嫌犯。最高纪录由盖瑞·柯林斯治安官创造,他的努力使185名嫌犯被逮捕。为此他得到了伦敦警察厅“年度警察”的荣誉。
内维尔请戴维斯来测试命中率最高的20位警官,加上像巴达一样早已由于他们的高识别率被注意到的警官们。尽管测试仍未结束,戴维斯表示根据目前的结果来看,20位警官中仅有不到一半的人可以被认为是“超级识别者”。他指出,其中一个解释是,从闭路电视录像中认出一大堆人可能并不需要超高的识别人脸能力。“有可能你只是在一个非常小的区域内工作,所以总有相同的人不停地出现在监控中。”他说道,“在这种情况下认人并不需要超高的识别能力。”另外他还说,表现最好的也有可能只是非常优秀的警察。“有些人本身就出乎寻常地谨慎、一丝不苟,他们会在监控录像上花上数小时,有时甚至赔上自己的业余时间。”
柯林斯和巴达可能的确也是非常优秀的警察,不过他们也被确认是真正的“超级识别者”。在警察局,他们试着向我描述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柯林斯为我展示了一系列模糊的闭路电视影像,其中大部分暴乱者们的脸非常模糊。同时柯林斯在这些影像旁边也展示了他们被捕后在警察局拍的照片。他百分百确信两张对比照片中是同一张脸,但他却很难描述自己的所见所感。“只是非常小的细节,你看这双眼睛,或者说,呃……这真是一种瞬间的灵感,真的很难解释。”他为无法解释而向我们道歉。
看上去巴达则有一套更系统的方法。“我一般从脸侧边看起,然后是前额,再是眉毛,通过这种方法来得到一个明确的身份标识,”他如此说道,“有时候一个囚犯走进来,我会突然有种错觉,就好像‘你明明是美国队长,怎么现在却说你是蜘蛛侠?’这个时候,我只需要让他转一下头,然后我就会突然恍然大悟,然后说‘我记得你’。”
在拥有天分的同时,柯林斯也认为,勤奋是必不可少的。“工作时我永远在打印照片,我也会在YouTube看那些黑帮分子的视频。确实有人觉得我迷怔了,因为我一直试着用尽量多的人脸把我的脑子填满。”
这些“超级识别者”可能有不同的类型。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通过后天的刻苦练习而习得的,还有些是两者的混合。无论是哪一种,内维尔都热衷于寻找更多的超级识别者。他可能会在警察培训学校给他们招募的新人作测试。同时他还希望能有一种正式的资格证书来认证“超级识别者”的能力,以使他们能够为法庭提供更有信服力的证据。“他们(超级识别者)最好得有一个荣誉勋章,上面写着:‘如果他说照片里是圣诞老人,那就一定是。’”
事实上,如果我们能评估认证一个人的人脸识别能力,这将是非常有用的。不仅仅是警官们,还有边境管理人员,以及法庭中的证人——任何一种需要追踪人的工作都需要这项技能。
到目前为止,人脸识别测试还并未用于评估认证人的人脸识别能力,虽然迪谢纳说那些在他实验室进行的实验其实也非常容易在别处展开。也许对于“超级识别者”的发现会刺激某些组织去试着进行这些试验。
“那些超级识别者确确实实强烈地向我们显示,人脸识别能力是一种真正连续而不会消失的能力。因此我非常希望这个发现能够促使某些组织去试验这一点。”迪谢纳说。目前,他正在试着让美国国土安全部对此感兴趣。
那么,我们是否有可能去增强我们的人脸识别能力呢?来自哈佛大学的心理学家乔·德古提斯发现,通过练习根据其中的共同特征去将电脑产生的人脸归类,那些天生脸盲症的人能够一定程度上改善人脸识别能力。他也发现那些人脸识别能力在平均水平之上的人们也可以通过相同的练习来稍微改善这项能力:经过练习,他们的分数最多能够提高百分之十。
德古提斯认为,虽然他还不知道原因,但通过进一步优化实验,他能够得到更好的训练效果。虽然如此,但这套方法只会对那些意志坚定者有效。“你需要连续几周每天都做练习。”他说。然而,训练的效果却只能维持几个月。
如此效果是否能够证明这值得我们付出时间和精力?毫不意外的是,那些我曾经与之交谈的警官都觉得,他们会很高兴拥有识别人脸的超能力。巴达对我们回忆起一个特别爽的日子,那是在2005年的时候。“我打开一个监狱隔间的门,发现里面是小学时曾经欺负过我的人。我已经27年没有见到他了,”他回忆道,“我就这么看着他,然后说:‘我可记得你。’”